第 1 章

01

“阿米帶壞了陳生。”

長滿青苔的小巷，即便是有陽光灑落也像是帶著一層朦朧面紗。

陳生走在潮濕的、陳舊的石板路上，常常聽見有人這麽說。

他又一次停下腳步，面帶微笑，溫柔地重覆：

“是陳生帶壞了阿米。”

02

陳生第一次見到阿米，是在高二那年。

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，仰望高臺。

三層臺階之上，一個女孩正在念著什麽，有風吹起她的長發，也遮不住她亮得發光的眼眸。

他就站在底下，仰頭靜默了三分鐘。

原本是很安靜的場合，直到女孩最後的尾音落下。

副校長的胸腔起伏，嗡鳴中醞釀著壓抑的吼聲：“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？這是普法大會，你在幹什麽？”

坐在中央席位的正校長眉頭緊緊皺在一起，像是遇到了什麽難題。

一臉乖巧的阿米扭頭看了一眼身後，那裏坐著據說是被邀請來學校普法的知名的警官大人物。

這樣看著人有點別扭，女孩索性整個身子一轉，手裏還拿著未放下的話筒。

“警察——叔叔，請問不剪發，是犯法嗎？”

拖長的聲調清晰脆亮，咬字清晰，卻引發了一級轟動。

警官坐得筆直，看著定定站在那裏等待答案的女孩，似乎渾然不知自己引發了多大的騷亂。

嘈雜聲中，他身體向前微微一傾，聲音透過學校劣質的電子設備直穿耳膜，平靜而又有力。

“不犯法。”

陳生看見在女孩的嘴角漸漸揚起的時候，警官又開口了。

“但是這位同學，——”

“翻墻不違法，但違規。”

顯然，這位警官知道內情，阿米犯的“錯”不僅僅是拒絕剪發那麽簡單。

女孩並沒有被這句話打敗，她的臉上仍然掛著大大的笑容，面帶挑釁地看著副校長。

穿著一身西裝的副校長幾乎已經無法維持那該死的體面，他目光兇狠地射向臺下的某個剛剛中途溜走開了個小差的年級主任。

被校長支配的年級主任沒想到僅僅是上廁所的這麽一小會兒，就有學生給他惹了這麽大的麻煩。

陳生能聽到他克制不住的怒火：“王山明，還不快把她帶下來。”

一個中年男人腳步匆匆地跑向臺上，拽著女孩下臺。

那是女孩的班主任。

女孩聳聳肩，不忘把話筒遞給副校長，一臉的無所謂。

陳生耳邊傳來副校長故作從容的聲音。

“剛剛是個小插曲，檢討書念完，我們進入下一個環節。”

他轉頭，在角落裏，王山明滿臉嚴肅地說著什麽，女孩低頭用腳一下又一下地搓著地面。

臺上又說了什麽，陳生記不清了。

他只記得那天，天很藍，是一汪泉水那樣清澈的藍。

03

陳生後來知道了那個女孩的名字。

“阿米，走，吃飯去。”

“阿米，你怎麽不穿校服？”

“阿米，你的鞋子上被踩了個腳印。”

好像知道了阿米的名字後，陳生就處處都能聽見阿米的名字。

在樓道裏，在食堂，在操場。

在這所學校的任何地方。

“好煩啊，短發哪等於好成績了，剪這麽短，醜死了，老師天天叨叨個沒完。”

“就是，我剪了短發，也沒見成績好到哪去。”

陳生腳步匆匆地去打飯時，聽到有同學這樣說。

不知道什麽時候起，校園裏長頭發的女孩多了起來，一個，兩個，漸漸地成了一群，兩群。

“還是阿米勇，要是我在臺上，主任一個瞪眼我就不敢說話了。”

女同學摸摸自己漸漸留長的發梢。

阿米，阿米，陳生默念著，他聽著她們用讚嘆的口吻提起阿米，阿米成了她們口中的英雄。

陳生沈默地路過，沈默地走進教室，翻開厚厚的習題集，在草稿紙上一遍又一遍地演算熟悉的字符。

偶爾眼睛累了，他會稍稍擡頭放松。

入眼之處，清一色的皆是露耳短發。

恍惚中，一時連男女都分不清。

陳生所在的班級，是阿米口中的“火箭班”。

“火箭班啊，你造火箭的感覺怎麽樣？”

後來的阿米仰起臉，眉眼彎彎笑著問。

陳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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